拿起一样,盯着半天忽地又放下一样,如此这般重复了几次后,他眉间忽地一松,似是做出某个决定,站起身来,对着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青琼道,“烦劳这位姑娘跟小姐通禀一声,小民有一法子可遮掩小姐相貌,还请小姐过来亲试。”
青琼点点头,转身进去,不一会儿,红姑扶着安宁又走了出来。
邹改望着左右道:“小姐,小民这遮掩面目乃是师门机密,法不传六耳,还望小姐体谅。”
看着邹改目光诚挚,安宁略一思忖,摒退了众人,只留下红姑道:“此人无妨,请先生赐教。”
“小姐,小人斗胆,”邹改行了一礼道:“小民略通岐黄,不知能否为小姐把脉,以解小姐之忧?”
安宁略顿了顿,微笑道:“先生无须多礼,您宅心仁厚,医术定是好的。但世上有些事,不可以常理推断,有喜未必喜,有忧未必忧。”
邹改略顿了顿才问道,“不知小姐想要怎样的遮掩?”
安宁道:“平凡就好,不知是否令先生为难?”
邹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长条盒子,打开盒盖,里面放着几个卷得细细的长条状的物事。他小心地取出一个,轻轻抖开后成了人脸模样。
安宁大奇,问道,“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?”
邹改有些讶异道:“小姐好见识,正是,小姐可将其覆在面上试试。”
安宁接过来,只觉得这面具又轻又薄又软,还有些黏黏的,象极薄的豆腐皮一般,她轻轻贴在面上,邹改从药箱中举起一面小镜子,安宁一看,镜中登时出现一张陌生的清秀面孔,她皱了皱眉道:“这是不是俊了些?”
邹改道:“小姐,其实人太美与太丑都容易招人侧目,唯有平凡才不招眼,小姐再仔细看这人面目有何不同?”
安宁又望着镜子,仔细一看,这张脸除了清秀些,其实并不是很漂亮,走进人群中毫不起眼,邹改从药箱中拿出一支炭笔,在眉上稍加粗了些,便有些似小后生一般,又拿起另一支笔,在脸上轻点几下,便出现几粒麻子,面目便有些不同。
安宁忍不住一喜,欠身道,“先生如此大礼,不知如何消受得起。”
邹改道,“小姐不必多礼,区区玩物,难得蒙小姐不弃,倒是小民的荣幸。”他从药箱中拿出瓶专用胶水,细细地教了安宁如何使用保养这面具。
安宁觉得此人外表温文有礼,内里却似乎暗藏机锋,但他确是帮了她的忙,仍是心存感激。
不多时,教授已毕,邹改告辞道:“祝小姐事事顺意,小民告退了。”
安宁想了想道,“请先生稍坐,喝了茶水再走不迟。”邹改觉得有些奇怪,安宁却已转身进去了。
稍坐了一会儿,红姑手里捧着个托盘出来,道,“这一个香袋赠与邹先生,是我家小姐一点心意,祝先生逢凶化吉。”
邹改领赏谢过后,由郭国舅领着出宫了。
“嗯。”吴王躺在竹塌上,眯着眼点点头,来回禀的小太监说,贴上面具后的五公主面目宛如平常人一般,五公主易容的大问题解决了,他可就放心了。他张嘴接过跪在他跟前的宫女送到他嘴边剥好的葡萄,另一名宫女立即捧着一只小金痰盂等他吐籽。
“那香袋?”皇后突然问起。
小太监回道,那是今年宫中端阳时御赐的香袋,各宫都有的。皇后这才点点头。
吴王想了想,一时道:“那郎中?”
“陛下,臣妾早已吩咐家兄,一俟他出宫便……”皇后低声在他耳边回道。
吴王闭上了眼,脑海里忽地跳出一个纤秀的身影来。想着想着,不觉浑身燥热起来,正想吩咐小太监去把人叫来,可略睁眼,才发现这里是皇后的寝宫。他眯着眼偷偷打量起侧面的皇后来,郭皇后是他的元配,但却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,他的第一个女人,是他小时候的近身宫女,比他还大着几岁,从小就在他身旁伺候。记忆里,当年轻的他略知人事后,在一天晚上把那宫女摁到了自己的床上。在经过最初的青涩,尝到滋味后,那女人竟比他还疯狂,还渴望。随后,他就发现这宫里实在有太多寂寞的女人,自己可以选择的实在太多,那宫女便随着后面不断出现的新鲜面孔而日渐模糊,最终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。
皇后是在他身边最久的女子了吧,他已经想不起她年轻时的模样了。现在的她,穿着杏黄色的宫服,衣料华丽、刺绣精美,仍旧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,上面金灿灿的凤凰钗上珠串在他眼前轻轻荡漾,整个人就象挂在墙上的精致画像。其实皇后长得好象保养得还可以,皮肤还是那么白,腮上也残留着两抹嫣红。虽然这十几年间生育了几个子女,身材还不至于太走样。
皇后查觉到吴王眼光的异样,微微有些赧然,凑近了些,轻轻地娇声道,“陛下,要不歇息吧。”
吴王只觉一阵香气袭来,正准备点头,突然瞧见皇后眼角的细纹,不由有些生厌,再一细看,才发觉她脸上的红晕全是胭脂染成,眼睛向下,又瞟到皇后紧紧束着的腹部,他忽然想起她肚皮上那堆软软的肥肉和奇异的花纹,不觉皱起了眉,坐直了身子道:“天气炎热,朕还是回寝宫休息吧,皇后早点安歇吧。”
郭皇后看着吴王头也不回地走出宫殿,粉拳狠狠地砸在尚有余温的棍上,只听轻轻“咯”地一声,长长的艳红的指甲断了一截,象一点血渍,触目惊心。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敛声屏气,不敢抬头看她那满是愤怒,又饱含哀凉的眼神。
郭国舅领着邹改出了宫,便说要请他回府吃饭。
邹改呵呵一笑道:“郭大人盛情,小人却之不恭。只是在宫中盘桓多时,小人实在有些内急,不知大人是否先容小人方便方便?”
郭国舅乐道:“邹先生请。”
出宫不远,在市集转角处就有处茅厕,他吩咐下人跟随邹改,牢牢盯紧了茅房,可等了一柱香工夫也不见邹改出来,派人进去一瞧,里面已是空无一人!郭国舅可吓出一身冷汗,暗自思忖,这要是回禀宫里,我活是干了,怕是不仅落不到赏赐,还要问罪,不如就说已经杀了,反正只有这两个心腹家人知道,死无对证。
看着郭国舅远去的轿影,邹改这才从旁边的胡同里慢慢现身出来,冷冷一笑,不紧不慢地离开,这时就算郭国舅站在他面前,也看不出这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就是邹改。
邹改等回到了客栈,他取出安宁公主赠的香袋,这应是端午节的东西吧,绣工颇为精致,却嫌有些过季了。他伸手轻轻捏了下,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些不知什么东西,他打开香袋,倒出里面的香料,当中居然有张纸包着的小蜡丸,蜡丸微微有些泛黄,想是放了许久的,那纸却是新的,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小字,雪参丸,有大补元气,活人性命之功,谨谢之。邹改拿了根细针,小心地将蜡丸挑破个口子,将那药丸用小针挑了一些出来,在灯下细看了看,又尝了尝,这才放下心来。他又挑出些蜡油,小心地将药丸缺口处封上,还是用那张纸包上,将香袋中的香料倒出,将药丸装好,贴身藏起。眼里浮现温柔之色,这小姐倒真是个良善之人。他对着镜子,小心卸下自己脸上老态龙钟的面具,却又不是方才那中年郎中模样,而是个斯文清秀的青年男子!
吴王一出皇后的宫门,便轻声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,那小太监一溜烟地跑开了。可到了暗处一转角,那小太监竟又跑向皇后的寝宫,在与某个太监低声耳语了几句之后,方才往后宫里跑去。
在自己的寝宫里等了一会,那去传话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,气息还来不及调匀,小太监便扑通跪下道:“回,回陛下,那姑娘,那姑娘中暑了,现在还病着呢!”
吴王面色一沉,旁边的大太监陈公公举起一个折子笑道:“陛下,这是今晚可以侍寝的娘娘。”
吴王没吭声,陈公公继续陪着笑脸道:“陛下,王美人进宫时日虽最短,倒真是好学,近日,听闻她新学了好几支小曲,还等着唱给陛下听呢。”
“也罢!”吴王想起了那个嫩得似乎能掐出水的身体和媚笑的面庞,道:“宣她来吧!”
第一卷 第六章 私藏
一早,郭皇后正在梳妆更衣,宫女走上前来道,“回禀娘娘,安宁公主来给娘娘请安。”
“哦?”郭皇后两臂平举,两边的宫女给她套上外袍,她放下手才略回过头问道,“是她自个儿来的吗?”
“回娘娘,安宁公主还带了嬷嬷红玉及青瑶青琼两位宫女。”宫女答道。
“她宫里一共有多少宫女太监?”皇后问道。
“回娘娘,只有这一位嬷嬷和两个宫女。”宫女答道。
“嗯,那你先下去吧。高公公!”皇后唤道。
“奴才在!”高公公走上前来。
“那晚谁伺候的陛下?”皇后问道。
“回娘娘,是王美人。”高公公回道。
皇后低声道:“那宫女……”
高公公凑到皇后耳边轻声道,“名叫青瑶,听说中暑了,陈公公就安排了王美人。”
“嗯,这仙华宫倒也识趣。”皇后点点头,又叹了口气道:“陛下总是这样,喜欢新鲜的,可后宫中嫔妃众多,要雨露均沾,真是令人煞费苦心呀。”
“娘娘为了陛下龙体安康,后宫祥和,可实在是劳心费神。”高公公使劲吹捧道。
皇后微微一笑,等宫女们给她系好了腰带,对镜理理衣裳,感觉比较满意才道:“走吧,去看看安宁公主她找本宫到底何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