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那颜躺在床榻上,眼眸紧闭,脸上血色失常。塌侧坐着俞怀风,正给她把脉。绿萝垂手立在一旁。室内寂静,只有上官那颜不畅的呼吸声萦绕耳侧。
俞怀风把完脉,将她手臂放回被子里,转过目光看向绿萝。
绿萝敛眉汇报兴庆宫发生的落水事件,一五一十均说与他听。
“她落水时,你在做什么?”俞怀风声音不大。
“绿萝疏忽,没拉住那颜小姐,绿萝知罪,请先生责罚!”绿萝眼睫微微抖动,垂头不敢看他。
“是太子殿下救的那颜?”俞怀风问。
“是。”
“当时贵妃娘娘在哪里?”
“就在岸边。”
“太医是谁传唤的,何时到的?”
“太子殿下救出那颜小姐后,贵妃娘娘传唤的太医。”
俞怀风看了看昏睡的上官那颜,微声似是自语:“这宫里,人命果然如草芥。”
绿萝脸色微变,当即跪下,凛声道:“大司乐……”
“你下去吧,叫白夜过来。”
绿萝颤巍巍起身,道了声“是”,便静静出了房门。
房中一灯荧然,上官那颜嫣红的脸颊上血色不退,嘴唇也是异常的红润。俞怀风看她良久,手背搭上她额头,滚烫的体温自手下传来。
身体还是这么差。他在心里微叹。
上官那颜在被子里动了动,两手捏着被角,眉头蹙到一起,长而微卷的睫毛颤了两颤,莹白的额头泛了细细的汗。
俞怀风将她紧捏的拳头轻轻掰开,放到被子下面,给她掖了被角,又拿帕子染了她额头的汗。
她又蹙眉,神态说不出的郁结。
俞怀风修长白皙的手指展了展她蹙起的眉头,低声:“梦里何须烦忧。”
她神色渐渐缓和,眉头松开,恢复了酣睡的模样。
俞怀风手指从她眉间抬起,本要收回,却不知为何又落到她脸颊上,少女细腻的肌肤如凝脂从他手背滑过。
他收了目光,从塌侧起身。
手上却一紧。他低头看,竟被她蓦然拉住了。她手心里都是汗水,紧紧抓着他的手,低喃:“师父……”
这一声如梦中呢喃,传入他耳中,心头竟不由一跳。
被她拉住,走不开,他只得又坐回。一面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,一面再将她裹了严实,他这才抽身离了床榻。
坐到案前,挑亮了烛芯,他牵衣磨墨,提笔写下药方。
落笔时,白夜正赶到。
“立即配药,煎好了送来。”俞怀风将药方递到他手里。
白夜扫了眼纸上的药材,疑道:“上官小姐不是落水了么,怎么用这些药材?”
“落水事小,宫中庸医胡乱下药却事大。”俞怀风略微有些生气。宫中太医为了在皇子贵妃面前讨赏,不惜下大剂量激醒上官那颜,如此做法,自是当时见效甚快,然而事后却易落下病根。
白夜煎药去后,俞怀风又用帕子蘸了热水给上官那颜拭汗,深宵不停。汤药送来后,他将昏睡的少女半抱起喂药,好在她还知道配合喝药,没用多久便喝下了大半碗。
俞怀风手指擦去她嘴边不多的药渍,又继续喂她最后的小半碗药汤。上官那颜却不再配合,别过头远离药碗。俞怀风汤勺送到哪里,她便避开哪里。
抱着她的手臂都已酸了,一碗药还没喝尽。上官那颜躲来躲去,最后一头扎进他怀里藏起来,撞得俞怀风险些将手里的药汤泼洒。
他叹一声,不得不哄着,“那颜,来,把最后的喝了!”
上官那颜把头抵在他胸口,继续酣睡。
俞怀风一手将她拉了出来,继续喂药。
上官那颜哼了一声,紧闭着眼,晃动着身体,呢喃:“不要,苦……”晃着晃着又一头栽进他怀里。
都快喝完了才知道苦。俞怀风忍不住一笑,见碗里的汤药也快凉了,估计也难以再喂下,遂作罢。
“大司乐!”房门突然被撞开,一人呼啦闯了进来,“不好……”他急急忙忙,却在见到房内二人紧抱在一起的场面后咽下了最后一个尾音。
俞怀风淡淡看着来人,“四殿下,何事?”
望陌愣了一阵,又迅即恢复如常,不幸的是一时忘了要说什么,不由又愣了片刻,待想起夜闯紫竹居的原因后,不禁要跳起来,“大司乐,不好了!”
俞怀风一面抱着上官那颜一面端着药碗,静静看着他,“你刚才已经说过了。”
“哦。”望陌一挠头,羞赧了一会儿。俞怀风在等着他的下文。
望陌真的跳了起来,“皇兄带着东宫禁卫十率府入了大明宫,正朝仙韶院而来!”
俞怀风眸中一凝,幽光陡生。他怀里的一颗脑袋动了动,在望陌的大嗓门下,上官那颜从昏睡中醒了过来,无力地倚靠着俞怀风,慢慢抬头看向前方,散漫的视线正对上望陌又惊又急的目光。
她打了个呵欠,闻到一阵药味,随即又闻见一阵熟悉的檀香,无意识地慢慢扭头,茫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人。俞怀风低头与她迷雾般的眼眸对视了一眼,将她扶靠在枕头上,他起身将药碗搁到桌上,走向房门,经过望陌身边时低声道:“你在这里照看她。”
“大司乐,你去哪里?”望陌气息还未平。
“恭候东宫十率府。”他淡然一语,推开了房门。
“师父!”上官那颜从枕头上爬起,发丝散在肩头,遥遥望着他,下意识地喊了一声。
俞怀风一步跨入夜色里,回头看了一眼,随即掩上了房门。
上官那颜定了定眸,这才注意到另一人的存在,“望陌?”
望陌走到床边坐下,瞧了瞧她,忽然抵近,肃然道:“你才看到我?”
上官那颜蓦地仰头,眼前一眩,身体随着歪倒。望陌吓了一跳,赶紧扶住她,“难怪大司乐要不停地抱着你,可要本王也来抱着?落个水怎么就这么娇气?”
她脸颊发烫,瞪了望陌一眼,“你来做什么?”
“你真没听见我刚才说的?”望陌一扬手,捞起她胸前垂落的头发把玩,渐笑道:“东宫太子率禁卫队夜入大明宫。”
上官那颜打落他的手,收回头发,盯着他问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围攻仙韶院吧大概。”他懒懒道。
上官那颜听得一愣,不由上前扣住他手臂,郑重道:“为什么?严不严重?”
“东宫十率府出动,你说严不严重?”望陌趁机挽住她的手,“皇兄说要来抓一只金丝雀。”
上官那颜在思索他的话,不曾注意自己的手此刻正在他手心揉捏,忽然她脑子一清,拉住望陌问:“为什么要围攻仙韶院?仙韶院和东宫有什么关系?仙韶院不是圣上敕封的么?”
“仙韶院在大明宫,据说金丝雀飞入了大明宫,统统围起来有什么稀奇。皇兄抓金丝雀要献给父皇,仙韶院是不是敕封,有什么关系。”望陌耐心解释道。
上官那颜只觉得荒谬,仔细观察了望陌神色,忽然一甩手心,就要起身下床,“你休想糊弄我!师父在外面,不知道会不会有事。”
望陌坐在床上,按住她的手,眉目淡定,“我可不是糊弄你,东宫出动禁卫队,名头可就是金丝雀!”
“我知道你们皇族行事鬼鬼祟祟,做坏事都得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可我觉得抓金丝雀这个理由一点也不堂皇,何止不堂皇,简直是可笑!”上官那颜穿好鞋,再披了件外衣,回头给了望陌鄙夷的一视,“白日在兴庆宫他射落金丝雀,害我落水还不够,夜里还来仙韶院捣乱!你们这些皇子个个目无王法,在宫里都敢胡作非为!早晚一天,圣上要你们……”
望陌一把将她拉过,捂住她的嘴,“上官小姐,这里虽是仙韶院,但也是宫里,请注意言辞!你的一言一行,不仅牵涉仙韶院,更牵涉令尊中书令大人!”
他语气微肃,上官那颜终于压下了些火气,知道自己言语有些过火,遂不再多言。她一把推开望陌,理了理衣襟,转身往门口走去。
“你去干什么?”望陌闪身挡在房门处,眼里难得没有了玩笑意味,“现在大明宫处处都是东宫卫队,你能去做什么?”
“师父在外面!”上官那颜几乎怒吼。
望陌眼里低压的嫉恨一闪而过,只平静了面对她,“目前能应对东宫、挽救仙韶院的,只有大司乐!你我皆无足轻重!”
上官那颜漆黑的瞳仁里有火苗在跳跃,额头的汗滴淌到了睫毛上,她用手一抹,冷眸问道:“太子是要搜查大明宫?”
望陌脸色沉毅,静静道:“望舒、善舞都在找一个人。上回善舞用你作质要挟大司乐,为的就是那个人;如今望舒以金丝雀为借口,不惜动用禁军,同样也是为的那个人!”
上官那颜心中一震,“为什么?”
望陌向她走近,一步又一步,他灼灼的眸子盯着她,“阿颜,你可知那人在什么地方?”
上官那颜退到了桌旁,毅然摇头。
“如果告诉了我,可以救大司乐救仙韶院呢,你还是不知道么?”望陌步步紧逼。
上官那颜腿一软,坐到了桌旁的凳子上。
※
注:本文虽架空,但方方面面都是借鉴的唐朝,文官、武官系统都是如此。需要解释一下的是东宫禁卫的问题。唐代武官系统分南衙诸卫、府兵和北衙禁军,南衙诸卫也就是朝廷十六卫,统属于皇帝,而东宫仿照十六卫设有十率府,是太子的禁卫部队。后面会提到的御林军则属于北衙禁军。
简单地说就是如此,深入的话,会涉及更多,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,禁军也在不断地演变,后来北衙取代南衙等一系列问题更加复杂。
小说终是小说,撷取历史一二作为架空设定,不必深入探究。若有某些地方不对,还请方家见谅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