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然了,那还用说?你做了什么?需要我逮捕你吗?”
“哎,去你的,我什么都没做,是我心里想的事。你听了别笑我哦。"
“绝对不会,我发誓。”
卡梅尔怀疑地看我一眼,确定我不是开玩笑,但随即叹息一声,小心翼翼喝了口酒——闻起来是人工香料的桃子味。 “我很嫉妒他,”她说, “嫉妒凯文,一直都是。”
我没想到她会说这个。我等她继续。
“我也嫉妒洁琪,之前甚至还嫉妒你。”
我说:“我感觉你这阵子很幸福,难道我错了?”
“没有,哦,真是,你没错。我是很幸福,日子过得非常好。”
“那有什么好嫉妒的?”
“不是这个,而是……你还记得雷尼·沃克吗,弗朗科?我少女时代和他交往过,在崔弗之前。”
“隐约记得,那个大脸坑坑疤疤的家伙?”
“哦,别这样,那个可怜人只是长粉刺,后来就没了,何况我根本不在乎他的皮肤,只是很高兴交了第一个男朋友。我好想带他回家向你们炫耀,可是你也知道……”
我说:“是啊,我晓得。”我们从来没有带任何人回家过’即使知道老爸那天应该在工作也是。我们都很清楚,千万不能掉以轻心。
卡梅尔匆匆左右张望一一眼,确定没有人偷听。 “可是,”她说, “有一天晚上,我和雷尼在史密斯路亲亲抱抱,正好被离开酒吧走路回家的老爸撞个正着。老爸气炸了,揍了雷尼一拳,要雷尼滚开,接着抓住我的胳膊开始赏我耳光,破口大骂——我不想重复他说过的话——就这样一路把我拖回家。他警告我要是再干龌龊事,就把我送去坏女人的地方。拜托,弗朗科,我们顶多只是亲吻而已,我和雷尼,我真的不晓得为什么。”
即使事隔多年,她想到还是气得满脸通红。 “总之,我们就这样分手了。从此以后,就算我们遇到,雷尼连看都不看我,太难堪了。当然,我不怪他。”
至于谢伊和我的女友,老爸的态度就算帮助不大,起码鼓励多了。我和萝西刚交往的时候,还没被麦特·戴利发现,对她大力施压,老爸的反应是:“戴利家的小姑娘,对吧?干得好,儿子,那小妞真可爱。”外加重重在我背上一拍和狞笑,让我看了咬牙切齿。 “尤其那屁股,我的乖乖。说吧,你摸到了没有?”
我说:“他简直是胡来,梅儿,真的是,五星级的。”
卡梅尔深呼吸一口,拍拍脸颊,脸上的红晕开始消退。 “唉,你瞧我这副德行,别人一定以为我热潮红了……我不足说我很爱雷尼,也许当时我很快就会和他分手,因为他吻得很糟。而是从那之后,感觉就不一样了。你应该不记得,但我在那之前可不是什么乖乖女……我会和老爸或老妈顶嘴,真的。可是那次之后,我就甩不掉那一一分阴影。没错,我和崔弗讨论订婚讨论了快一年才做那档事。他已经存好戒指还有其他东西的钱,但我就是不肯做,因为我晓得非等到订婚不可。两家人在同一个房间里,我简直吓呆了。”
“我不怪你。”我说,心里懊悔当初没对崔弗的贪吃弟荣好一点。
“谢伊也一样。他不是害怕,也不是老爸会阻止他交女孩子,只是……”她目光飘向谢伊,只见谢伊拿着一罐啤酒在厨房里,头凑在琳达·朵耶耳边。“你还记得那一次——你当时应该十三岁——他昏迷的事吗?”
我说:“我尽量不去记得。"那次很有意思,老爸朝老妈挥拳,理由我想不起来,结果被谢伊一把抓住手腕。老爸不怎么喜欢有人挑战他的权威,而他的表达方式就是扣住谢伊的喉咙,将他的脑袋朝墙上狠狠一撞。谢伊晕了过去,可能只有一分钟,但感觉却像一个小时,而且整个晚上都是斗鸡眼。老妈不准我们送他去医院——不晓得她是担心医生、担心邻居,还是两者都有,但她就是彻底发狂了。我一晚上看着谢伊睡觉,不断向凯文保证谢伊不会死,心想妈的要是他死了,我要怎么做。
卡梅尔说:“他之后就不一样了,变得很强悍。”
“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棉花糖。”
“我知道你们向来不合,但我敢对天发誓,谢伊很好。我和他之前不时聊得很愉快,而他在学校表现也很棒……在那之后,他什么都藏在心里。”
莎莉唱到精彩结尾——“我们要和我妈同住!”——客厅爆出欢呼和掌声,卡梅尔和我也自动跟着鼓掌。谢伊抬头扫过房间一眼,忽然像是癌症病房出来的患者似的,脸色死灰而疲惫,限窝深深凹陷,但很快又露出微笑,听琳达·朵耶絮絮叨叨。
我说:“这和凯文有什么关系?”
卡梅尔深深叹息一声,又优雅地啜饮了一口人工香料桃子酒。她肩膀松垮,显示她就要进入多愁善感的情绪。 “因为,”她说, “这就是我嫉妒他的原因,凯文和洁琪……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,我知道,但他们不曾遇过这样的事,让他们从此变得不一样。我和谢伊想方设法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。”
“还有我。”
她沉吟片刻。 “是啊,”她承认, “还有你。但我们也试着保护你,唉,真的,弗朗科。我一直相信你也没事,毕竟你有勇气离家出走,而且洁琪老是跟我们说你过得很好……我想这表示你在脑袋毁掉之前顺利逃脱了。”
我说:“我差一点,但只差一点点。”
“我不晓得是这样,直到前晚在酒吧里,当你说出那些话。我们已经尽力保护你了,弗朗科。”
我低头朝她微笑。她前额爬满焦虑的皱纹,一辈子都在担心身边的人是否完好无事的皱纹。 “我知道你们有,亲爱的,不可能有谁做得更好了。”
“所以你能了解我为什么嫉妒凯文吗?他和洁琪,他们开心就是真的开心。我小时候也是这样。我不是希望他们遇到什么坏事,我只是看着他,希望自己像他一样。”
我柔声说:“我不认为这会让你变成坏人,梅儿。你又不是把怒气发泄在凯文身上,你这辈子从来没有伤害过他,总是尽力确保他不出事,你是个好姐姐。”
“但我还是犯了罪,”卡梅尔说。她忧伤地望着客厅,踩着高跟鞋的身躯微微摇晃。“嫉妒的罪,光有念头就是犯罪,你应该知道。‘ 神父,请宽恕我的罪,在我心中与话语间,在我所做与所无能做到的事情里……’现在凯文死了,我该怎么向神告解?我的生命蒙上了耻辱。”
我一手搂着她,在她肩膀轻轻一按,感觉她好柔软,令人放松。 “听着,宝贝,我敢向你百分之百保证,你绝不会因为嫉妒弟弟姐妹而下地狱。就算有,也是正好相反,神会给你更多点数,因为你是那么努力克服心里的感受,听懂了吗?”
卡梅尔直觉回答:“我想你说得对。”像她取悦崔弗那样,但语气不是很肯定。我忽然有种感觉,不是很明确,感觉自己让她失望了。这时,她猛然坐直,将我抛在脑后。 “我的老天,路意丝手上是不是拿了罐啤酒?路意丝,你过来!”
路意斯睁大眼睛,闪电似的消失在人群里,卡梅尔追了上去。
我靠同角落站着,房间里又开始骚动。霍利,汤米,墨菲唱起《难得老时光》,他的嗓音过去带着泥煤烟蜜的甜味,尽管被岁月磨粗不少,依然令人听得如痴如醉。女人举杯并肩摇晃,孩子靠在爸妈腿边,吮着拇指静静倾听,就连凯文的朋友也压低话说当年的音量。
霍利·汤米阖上眼睛,仰头对着天花板。 “英雄在歌曲与故事中长大,诉说都柏林曾有的传奇与荣光……”诺拉靠在窗边聆听,几乎让我心跳停止。她长得好像萝西,有如她的影子幽暗静止,眼神忧伤,却又遥不可及。
我随即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。这时,我才瞥见曼蒂的母亲库伦太太站在“耶稣和凯文灵堂”边,和薇若妮卡·克洛帝聊得很起劲,后者依然一副咳不停的样子。我年轻的时候,库伦太太和我处得不错。她喜欢笑,而我总是能逗她笑。但我这会儿看着她,对她微笑,她却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吓了一跳,抓着薇若妮卡的手肘开始在她耳边窃窃私语,不时鬼鬼祟祟瞄我几眼。库伦家的人向来不擅掩藏,我开始好奇洁琪为何没有在我一来的时候,就带我和他们打招呼。
我去找茱莉·诺兰的弟弟戴斯,他也是我从前的死党,刚才洁琪带我做的打招呼之旅也莫名其妙漏掉了他。他见到我的瞬间,脸上的表情真是值回票价,只可惜我没心情欣赏。他指着一罐明明还没喝完的啤酒胡乱嘀咕几句,就躲到厨房去了。
我在角落找到洁琪,博帝叔叔正在和她咬耳朵。我装出难过得快要崩溃的神情,将她从博帝叔叔的汗湿双手中解脱,带到卧房把门关上。卧房漆成了桃红色,所有空着的表面都摆着陶瓷小玩意儿,显示老妈缺乏远见。房间里飘着咳嗽糖浆和另一种东西的气味,应该是药,而且味道很浓。
洁琪瘫在床上。 “呼,”她用手扬了扬,长吁一口气说, “真是谢啦,老天,我知道不应该背后说人坏话,但他是不是从出生之后就没洗过澡?”
“洁琪,”我说, “怎么回事?”
“什么怎么回事?”
“屋子里有一半的人都不跟我说话,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,但我没看他们的时候,他们都有很多话好说,这是怎么回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