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要是醒了,自然会喊我们或自己下来。”
“也可能不会。我上去一下—一”
说完她立刻起身离开,匆匆上楼,脚步像猫一样轻盈。说也奇怪,这个小小习惯竟然如此抚慰着我。
荷莉还是小婴儿的时候,这种事每晚经常发生个十几回。只要对讲机发出一点声音,奥莉薇亚就会去看荷莉有没有睡好,不管我向她保证过多少次,这小妞儿肺部强壮得很,需要我们一定有办法让我们知道,她还是照做不误。莉儿从来不怕苻莉猝死、摔下床撞到脑袋或发生家长最怕的恐怖意外,她只担心荷莉半夜醒来觉得孤孤单单。
奥莉薇亚回来说:“她睡得很熟。”
“很好。”
“她看起来很平静,明天早上我再跟她谈,”她沉沉坐回椅子,拨开脸上的头发说, “你还好吗,弗朗科?我竟然忘了问。但老天,今晚对你来说一定——”
我说:“我很好,不过我该走了。谢谢你的咖啡,正好是我需要的。”
莉儿没有多说。她问我:“你够清醒吗?能不能开车回家?”
“没问题,星期五见。”
“明天记得打电话给荷莉。就算你认为不该和她谈……这些,还是打个电话给她。”
“当然,我会打给她,”我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,站起来说, “所以,我想约会是不考虑了。”
奥莉薇亚看着我的脸,看了很久很久。她说:“我们得谨慎一点,别让荷莉报太大的希望。”
“这点我们做得到。”
“因为我看不出来有太大可能,尤其在……老天,在发生这一切之后。”
“我知道,我只是想试试看。"
奥莉薇亚身子一动,脸上的月影摇晃,眼睛消失在阴影里,我只看见她嘴唇优雅骄傲的线条。她说:“这样你才能说自己已经尽力了。试总比不试好,对吧?”
“不,”我说, “因为我真的、真的很想和你约会。”
即使她双眸躲在阴影里,我仍然晓得她在看我。半晌之后,她说:“我也是,谢谢你邀我。”
恍惚间,我差点走上前去,做出……我也不晓得会做什么。抓住她,跪在大理石砖上将她紧紧搂住,将脸埋在她柔软的怀间。我咬紧牙关硬是克制住自己,几乎咬碎我的下颚。等我好不容易能够动弹,便拿着托盘离开厨房。
奥莉薇亚没有动,我独自走出她家。我也许说了晚安,我不记得了。走到车子之前,我感觉她就在我身后,我感觉到她的体温,有如一道白光在黑暗的温室里炽烈闪耀。就是这份温暖,让我有回家的感觉。
第二十三章 回家的路
从史帝芬处理案子、以两项谋杀罪名起诉谢伊,到高等法院拒绝让谢伊交保,我都晾着家人不管。乔治(老天保佑他的棉袜)二话不说让我回去工作,甚至派给我一个新的复杂到离谱的任务,跟立陶宛、AK-47步枪和几个名叫维陶塔的有趣家伙有关。一旦我干劲十足,我就会一周连续工作个几百小时。
组里传闻球王气得提出申诉,批评我藐视规定。这逼得乔治从平常的半昏迷状态醒来,搬出可以忙上几年的烦琐程序文件来压他,要他提供更多数据,而且全都必须一式三份。
等我觉得家人的情绪不再那么激动时,我挑了一天提早下班,大约十点到家。我把冰箱里剩的东西拿出来,夹在面包里吃了。之后拿着烟和一杯尊美醇威士忌到阳台,打电话给洁琪。
“老天!"她说。她在家,背景传来电视声,语气显然很意外,至于有没有其他意思,我听不出来。她对加文说:“是弗朗科。”
加文模糊地嘀咕几句,洁琪往外走,电视声越来越小。她说:“老天,我以为你不……你还好吗?”
“撑得住。你呢?”
“唉,就那样,你也知道。
我问:“老妈还好吗?”
她叹一口气:“唉,不太好,弗朗科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感觉有点憔悴,而且静得可怕——你也知道,那不像老妈。她要是骂来骂去,我还比较开心。”
“我还以为她会心脏病发呢!”我装出开玩笑的语气, “我就知道她不会让我们称心如意。”
洁琪没有笑。她说:“卡梅尔跟我说她昨晚过去了,她和戴伦。戴伦撞翻了那个陶瓷玩意儿,就是带花的那个,你还记得吗?在客厅的架子上,翻下来砸碎了。戴伦吓死了,但老妈一个字也没说,直接将碎片扫起来,倒进垃圾桶。”
我说:“过段时间她会没事的。老妈很强悍,这种事击不垮她的。”
“的确,她是很强悍。不过还是……嗯……”
“还是……我知道。”
我听见关门声,随即是风吹进话筒的声音。洁琪到屋外讲电话了,比较隐秘。她说:“问题是,老爸也不大好。他一直没下床,自从……”
“操他的,让他烂到死吧!”
“我知道,是啦,但重点不是这个。他现在这样,老妈自己应付不来。我不晓得他们想怎么做。我尽可能经常过去,卡梅尔也是,但她有小孩和崔弗要照顾,我得工作。而且就算我们过去,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搬动他,只会让他受伤,再说他也不肯让我们女孩子帮他洗澡之类的,以前都是谢伊——”
她没有说下去。我说:“以前都是谢伊做的。”
“对。”
我说:“需要我过去帮忙吗?”
震惊的沉默。 “需要你……哦,不用不用,弗朗科,没关系的。”
“假如你觉得不错,我明天就过去一趟。我之前保持距离,是因为我觉得去了有害无益,但要是我想错了……”
“哦,不,我想你说得对。我没有恶意,只是……”
“没关系,我知道,我想也是。”
洁琪说:“我会向他们给你带好的。”
“麻烦你,要是情况好转,记得跟我说,好吗?”
“我会的,嗯,谢谢你提议帮忙。”
我说:“那荷莉呢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老妈家现在还欢迎她吗?”
“你希望她去?我敢说……”
“我不晓得,洁琪,我还没想那么远。也许不会,我想。但我确实想知道她在那个家处于什么位置。”
洁琪叹了口气,忧伤不安的小小叹息。 “当然,没有人晓得,得等……你知道,得等事情稍微明朗才知道。”
等谢伊无罪开释或定罪判处两项终身监禁再说。而不管哪种结果,都至少得看荷莉作证时的表现而定。我说:“我没办法等那么久,洁琪,也无法忍受你对我语焉不详,现在谈的是我的女儿。”
又是一声叹息。 “老实跟你说吧,弗朗科,假如我是你,为了她好,我会让她避开一段时间。现在大伙儿都一团糟,都快爆炸了,迟早会有人说出伤害她感情的话,尽管也许不是故意的,但……现在就先这样吧。你觉得没关系吧?对她来讲会不会太难受?”
我说:“这个我能处理。不过,有一件事,洁琪,荷莉认定谢伊变成这样是她的错。就算不是,她也认为家里的人觉得是她的错。不让荷莉去老妈家——相信我,我很想这么做——只会让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。坦白讲,我根本不在乎她想的对不对,也不在乎家里的人是不是觉得她是叛徒,但我希望让她知道你足例外。这孩子心都碎了,已经失去太多可以陪伴她一生的人。我需要她知道你还在她生命里,不打算抛弃她,也没有一秒钟怪她害我们家破人亡。你觉得这么做很为难吗?”
我还没说完,洁琪已经同情地大呼小叫:“哦,可怜的小宝贝,老天慈爱,我怎么会怪她呢——事情开始的时候,她根本还没出生哪!帮我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,跟她说我只要有空就会去看她。”
“很好,和我想的一样。不过,我跟她说什么不重要,她需要听你亲口说。你可以打电话给她,跟她约一个时间碰面吗?让她心情安稳一些,好吗?”
“当然,我一定会。来,我现在就打,想到她坐在家里担心害怕,我就受不了——”
“洁琪,”我说, “慢一点。”
“怎么?”
我很想拍自己脑袋一下,把话问出来,但我终究还是说了:“既然说到这个,我想问你一件事。我也可以和你保持联系吗?还是只有荷莉?”
停顿只持续不到一秒,但已经够久了。我说:“假如你没这个打算,我也没问题的,宝贝。我知道你的难处在哪,只是想确定一下,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省时间,而且省麻烦。你觉得有没有道理?”
“嗯,有道理。唉,天哪,弗朗科……”她轻拍一口气,仿佛痉挛发作,又像腹部被人揍了一拳。 “我当然会和你联系,当然会。只是……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。几个星期吧,我想,或者……我不想骗你,我脑袋已经一团糨糊了,完全不晓得该拿自己怎么办。可能得要一阵子才……”
“这很正常,”我说, “相信我,我知道那种感觉。”
“对不起,弗朗科,我真的、真的很抱歉。”
她的声音微弱而绝望,仿佛历经沧桑。我想,恐怕很难找到比我更让她难过的人了。我说:“人生难免发生鸟事,小姑娘,这不是你的错,就像不是荷莉的错一样。”
“我知道,但还是……假如我一开始没有带她去老妈家……”
“那我也可以说假如我那天没有带她去,甚至更好一点,假如谢伊没有……唉,反正就这样。”